沒有命的人

命理師認為陽壽已盡的人,為何還好端端地站在眼前?

同事阿枝姐雖然已經六十歲了,但舉止間仍流露著端莊優雅的氣質。

阿枝姐年輕時曾入選中國小姐,當時的演藝界,頻頻向她招手。在青春正盛、前途不可限量之時,她遇見了陸爸,兩人雖然相差二十八歲,但陸爸以近似胡適氣質的儒雅及文采,輕易地擄獲美人芳心。

婚後生活固然幸福美滿,但老夫少妻常有被誤認為父女的尷尬,尤其生養了兩個女兒之後,阿枝姐更擔心即將邁入老年的陸爸,能否看到女兒長大成人?

阿枝姐忐忑不安地找了一位算命師,希望能解答她的困惑,詎料那位人稱鐵口直斷的算命師,看了陸爸的八字後,神情駭異地怒斥:「別開玩笑了,為什麼拿死人的八字找我批命?」阿枝姐聞言極為不悅,正色道:「這千真萬確是我先生的八字,且他現在活得好好的,為何你無端咒他死了呢?」算命師不敢置信,又閉目掐指重算,沈思許久後終於開口:「依命理推斷,你先生理應陽壽已盡,如今天命已改,只有一個可能,應是平日行善積德的福報,我再神準,也無法斷出你先生的命理了。」

阿枝姐半信半疑地回家,忍不住與陸爸聊起此事,才恍然個中原委。

原來陸爸出身書香名門,祖先科舉金榜封官,雖然集一身榮華富貴,每年必分夏、冬兩季賑貧施粥,及至民初,雖家道中落,子輩們仍承繼祖訓,即使變賣家產而布施如舊。國共戰爭,陸爸隨著軍隊來台,幸運補一公職。單身漢無家累,一人飽全家飽,不僅將每月配給多出的麵粉、米、油等悉數捐出,更留意鄰近人家的家庭狀況,並用薪餉添購切合每戶人家需要的物資,如缺棉被的送棉被,缺奶粉的送奶粉,更重要的是,為善不欲人知,這些物資都是陸爸在凌晨三、四點,摸黑騎著鐵馬,悄悄放在人家門口的,數十年來如一日,直到和阿枝姐結婚生了兩個女兒,食指浩繁後才停止。

阿枝姐猜想,這可能是生死簿找不到陸爸八字的原因吧?

如此相安了三十多年,轉眼間,陸爸已經八十九歲了。二月間,陸爸因心臟病、高血壓等老人併發症住進台大醫院,時常重度昏迷,每天早晚班的住院醫師,都搖頭告訴阿枝姐:「可能就是今天了,你得有心理準備。」阿枝姐無怨無悔地照顧著陸爸,不肯答應讓陸爸電擊,捨不得陸爸受一點點苦,即使因為身心的疲累,讓阿枝姐得了憂鬱症,每天吞食百憂解藥丸,而夜夜無法入眠。

歷經四個月的搶救邊緣,陸爸以驚人的意志力,一天好過一天,終至可以出院,所有醫師都驚呼奇蹟,更被台大醫院列為研究病患。

出院前幾天,隔壁病床住進另一名重症病患,其中一名家屬又是算命師。

阿枝姐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,心念一動,好奇地又拿陸爸的八字請算命師批命,只見他飛快神算,驟下定論說:「這是一個沒有命的人,這個八字的主人已經往生了。」阿枝姐笑笑轉身,指著躺在病床上的陸爸說:「那個沒有命的人,就在這裏。」

講義雜誌 運琳 200806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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